從野山出來, 把一群小的送回家裏之後，林福根又跟著林衛民往王五星那邊拐了一趟。

參觀了一大圈不說，還親自下到人家的煤窯裏看看, 確實樣樣都正規, 安全性比起那些黑煤窯強得確實不是一星半點兒。

“這是個有遠見的, 跟他交好沒錯。”

聽著經驗豐富的老爹對自己的告誡，林衛民連連點頭，老實得跟鵪鶉似的。

“王五星經驗豐富，在這行這麽多年了, 你既然想入這行, 這些日子你也別回家了，一來跟人家好好學學……”林福根抽了口煙, 沈吟道，“二來, 我看五星這孩子眉間郁氣重, 你也多開導開導他。開煤窯的事兒急不得，咱家現在還沒有那個實力。”

看林衛民想說話, 林福根擡起手，往下壓了壓：“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, 你個農民出身, 要啥沒啥，即便開包子鋪掙了倆錢, 也還差得遠著呢。”

再說, 他看過了臨縣這些煤窯的規模, 小打小鬧都跟私人作坊似的，跟野山那邊的礦脈沒法比。那開發起來，需要的錢也不可同日而語, 確實是急不得。

雖然找到了野山裏隱秘的礦脈，也有了靠譜的引路人，可在林福根看來，這事兒依然不靠譜。

“別的不說就說錢，你沒聽人家說，開個窯起碼要幾十萬？你哪兒來的錢？”林福根打擊道，“就承包的錢，開發煤窯的錢，你準備從哪兒弄？”林福根愁得眉頭能夾死蒼蠅。

他是想要兒孫們都有自己的出路和志向，可沒想到這二兒子倒是志向遠大得很，一下子就整了個這麽大的。

這可和包子鋪、養殖場不一樣，這可是正經的要搞大事兒啊！

“爹，我都想好了，我先跟五星哥合作，開個蜂窩煤廠，這不馬上入九了嗎？冬天賣蜂窩煤，生意指定差不了！”林衛民看了看左右，壓低了聲音，“您別忘了，咱家還有個大寶貝呢？後院兒放煤的那筐本來是一個，現在擺了三個都滿滿的，不開個煤廠，單憑咱家自己用煤，多浪費？！”

林眉身為煤礦中自然孕育出的精怪，她親自產出的煤跟世面上的還不一樣，漆黑發亮不說，更是幾乎沒有雜質，燒起來也沒什麽煙氣，做成蜂窩煤，也是賣得最高價的那一種。

林衛民還拿了一小塊讓王五星看過，驚得對方連連追問這煤是哪裏挖來的，本地煤礦絕對出不了品質這麽好的。

再聽林衛民說，這居然是他家隨便往土炕竈臺裏扔著平日燒火用的，更是瞪大了眼痛心疾首：“你這要打成蜂窩煤買到城裏，你知道多少錢一塊？”

而且私下林衛民問過林眉了，她現在主要是跟小皮那丫頭學的毛病，壓著自己的飯量，要是放開了，每天晚上產的煤也能輕松翻個倍沒問題。

吃食現在家裏可不缺，緊著他們這些金娃娃吃，又能吃多少？

看林衛民已經有了成算，也沒打算一步登天，林福根這才總算點了點頭，背著手準備回家去。

……

比起林福根這邊充滿希望的情景，弟弟林福藤那邊就完全不一樣了。

“你個敗家玩意兒，這豬肉是哪兒來的？啊？”林福藤看著案板上明顯不新鮮的豬肉，用手一摸還發粘呢，要不是天冷，恐怕都臭了！

“……是，是翠花嬸親戚家養豬場送來的！”吳改鳳哪兒想得到這一出，這豬肉是比之前買的供銷社的便宜，可送來一看卻不是那麽回事兒，別說一定要新鮮肉才能做的小籠包了，哪家開店做吃食的也不會要這樣的豬肉啊。

可錢都給出去了，她當時沒經驗，收豬肉的時候沒細看不說，連對方的養殖場在哪裏都不知道。一問就是兩眼一抹黑，這上哪兒去找人家去？

吳改鳳咬著嘴唇蒼白著臉，怎麽也想不明白：都是鄰居，往日無冤近日無仇，又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，翠花嬸怎麽能這麽坑她？

“劉翠花？”林福藤原地轉了兩圈，還是咽不下這口氣。他可管不了這麽多，本來撐著這包子鋪就快把他的私房錢給吸幹了，再被坑這麽一下子，他可受不了。

當下也顧不得平時帶的好脾氣面具了，拉著吳改鳳怒氣沖沖地就往劉翠花家去。

聽著咚咚咚的敲門聲，劉翠花眉梢一挑，心道：果然來了，她就知道林福藤咽不下這口氣。

可誰叫你不長眼呢？惹誰不好惹到了林福根家，自己當初不懂事，教訓還歷歷在目呢，你放著好好的親戚不當，非要當仇人，那還不是混成啥樣兒都是自找的！

“哎呦，福藤叔，這可是稀客，今兒怎麽想起敲我家的門來？”劉翠花換上了一副詫異的臉色，看著站在自家門口的父女倆。

“你裝什麽傻！說，你介紹的自家開養殖場的親戚家在哪兒？”林福藤瞅著一張臉道，“送來的豬肉都臭了！把坑我家的錢還來？”

聞言，劉翠花卻一臉詫異，皺眉道：“你說啥呢？我哪兒來的開養殖場的親戚？什麽臭豬肉？”

吳改鳳看她不認，瞬間眼淚就下來了：“翠花嬸，你上回去找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……你……”

“哎呦，小丫頭莫不是糊塗了，我這天天忙裏忙外拉扯著三個小的，啥時候去找過你？”劉翠花更詫異了，疑惑道，“你這丫頭莫不是中邪了吧？說些什麽胡話？”

看劉翠花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，再加上林福藤本人還真的在自家包子鋪撞過邪，頓時心裏一個咯噔。

“你沒有開養殖場的親戚？”林福藤黑著臉問。

“哎呦，我這孤兒寡母的十裏八鄉誰不知道？”劉翠花仿佛被冒犯了，咬著嘴唇道，“我家那個失蹤的死鬼男人到現在還沒找到，我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容易嗎？你們也不想想……要是有開養殖場的富親戚，我不知道去投奔，還留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小吳村苦熬個啥？”

說到這裏，劉翠花仿佛被勾起了傷心事，像模像樣地擡起袖子抹了抹眼角。

她那個家暴的丈夫被前任‘水鬼’媳婦給弄走報仇了之後，劉翠花就在小吳村大張旗鼓地找了好幾回，派出所都去了好幾趟，最後大家都默認是那醉鬼喝馬尿喝多了，不小心栽到河裏被沖走了。

這其實是挺合理的猜測，畢竟那徐祖根醉醺醺的樣子村裏人可是都見過，醉狠了掉河裏的事兒又不是第一樁了，實在沒啥好奇怪的。

嫁過來沒多久就再度成為寡婦的劉翠花，當時還收獲了不少大娘同情的眼淚。

“……”

看著劉翠花誠懇的言之鑿鑿，林福藤越琢磨越覺得對方說得有道理，自家閨女不會也撞邪了吧？想到自己曾經見過那黑黢黢的兩個怪物，林福藤忍不住伸手往自己脖子上摸——

那裏掛著他到處去求的好幾個護身符呢！

“啊？”吳改鳳在劉翠花精湛的演技忽悠下，也不禁對自己的記憶力產生了懷疑。

現在想想，當天包子鋪裏就自己一個人，冷冷清清的，也沒客人，翠花嬸孤身一人去店裏，上來就知道自己想買便宜面粉和豬肉的事兒本來就挺離奇的……

看著吳改鳳越來越白的臉，劉翠花再接再厲，也抖了起來：“啥？你倆不是開玩笑？真的在別處見過我？天地良心我這些日子連村口都沒出去過啊，在哪兒見過我啊？真有這種邪乎事兒？”

林福藤心裏一團亂麻，連上門的初衷都忘了，胡亂擺了擺手，拉著自家大閨女失魂落魄地回了家。

等進了家門，更是陰雲罩頂——小兒子吳寶根又病了！

小家夥臉蛋燒得通紅，嘴唇幹得起皮，眼睛都睜不開，一個勁兒地在那兒昏睡，連呼出來的氣都灼人。

吳招娣正急得團團轉，轉頭一看自己男人和大閨女回來了，一腔又急又氣的不滿總算有了地方出，當即紅著眼吼道：“你們爺倆還知道回來！寶根都快燒死了你們知道不知道！林福藤你個喪良心的，親兒子的命你都不管了是不是！改鳳！你就不知道去打盆涼水給你弟弟敷著腦門嗎？”

吳改鳳那邊本來就驚魂未定，被親媽又吼了一嗓子，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逃出了屋。

林福藤看著燒得人事不省的寶貝兒子，當即也急了：“這啥時候燒起來的？咋不去衛生所？”

吳招娣恨鐵不成鋼：“去衛生所有啥用？哪次能看出咱兒子的毛病來了？你還有空到處瞎晃蕩——劉神婆讓你找的那個丫頭的頭發，咋還沒弄回來？”

林福藤站在原地，眼神閃爍間，好像終於下定了什麽決心，一咬牙道：“那邊防我跟防賊似的，我再去他們還起疑心——要不，讓改鳳去！”

“改鳳？那沒出息的丫頭能成？”吳招娣皺了皺眉，轉而松了口，“如今有啥辦法都試試吧，都怪你，跟那邊幾十年不往來……要不能你上個門人家都多想？你再琢磨琢磨，咱兒子可得換個最好的命格——除了林家那個小丫頭，真就沒有更好的命了？”

“她的命，就是最好的！”林福藤眼神閃爍，騰地起身出了屋，用一種堪稱和藹的語調，喊來了跌跌撞撞端過來一盆冰水，肩膀上搭著白毛巾的吳改鳳。

“改鳳啊，來，爹跟你說個事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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